Tante

不会说漂亮话。

【楼诚】船

按照明台的说法,明楼和明诚永远是一伙的。

他们一同被明镜耳提面命,一同向明台实行爱的教育,一家人出去社交的场合,也是明镜领着明台,明楼携着明诚,平衡且和谐,自然且正确。偶尔也有明镜和明诚站在一边,唠叨另外两个永远需要第二双手为他们服务,但这样的情况少之又少,并且到头来挨说的还是明台一个人,小少爷并不会将其计算在内。

谁带的亲谁嘛,明楼如是想。

这样的认识在他和汪曼春分别,瞥到路口的明诚,的前一秒还牢不可破。

汪曼春其人,说得上的好。家世门楣,学识教养,出类拔萃。脾气是冲了点,那可是金贵的产物,往褒义上讲,便是求不来的福气。娇媚的汪小姐自认如是,骄傲像只百灵鸟,飞上明楼的枝头,打定主意不放松,偏要站定这株树。

百灵鸟喜欢明楼,叫声千回百转,就差泣血成歌,为明楼衔来红玫瑰,表达普天下至上的爱意。明楼沉稳,岿然不动,但他也不离开,百灵鸟便当他也愿意,更加卖力吟唱,不管不顾。

明楼存着点接近汪芙蕖的意思,树是不能擅自动的,好在小鸟能飞,借着百灵鸟衔枝亦可会意,明楼感谢汪小姐,存着冷冰冰的心。他顾不上欠下的风流债,眼前只盛着为革命铺路的心,一处的隐忍已使人咬牙切齿,哪管莺歌燕舞的旖旎。

汪小姐说要散步,那便散步。汪小姐不让送到家,那便一起走到最后分离的岔路口。

再见,明楼温柔得笑成一字,眼睛里盛着银河荡漾,汪小姐几乎要醉倒。不管周遭,百灵乖巧地停在枝头。

要想我呀,她依偎在明楼的怀抱里,鼻尖是令人安稳的香味。

嗯,明楼轻拍她挺直而薄薄的背。低沉的嗓音说什么都好听,更不用说是对她爱意的应允。

再会,沪语说得软糯,汪小姐未经风情,夹在女孩和女人的边界,真诚的香甜。她转过身,一步步走得端庄而妩媚,万一明楼看着呢,他准看着呢。

明楼耐住性子,待汪小姐走远,快步跟上小跑着离开的明诚,一把拉住少年的手臂。

“阿诚也不等等我?”明楼笑着问明诚,喜悦又心虚。

“我看大哥正忙着和汪小姐说话。”明诚吸了吸鼻子,眼神躲闪。

明楼喊汪小姐,明诚也喊汪小姐。

“说完了。”明楼松开手,和明诚并排往家走。

明诚和他是一边的吗?明楼想,难得有些犹豫。明镜讨厌汪家人,三个弟弟谁人不知,当做家训,三世不与汪家结盟结亲结友邻。明诚顶听明镜的话,尤其是这样的原则问题。

“大哥和汪小姐,”明诚顿了顿,自觉不该多问,只是话说出了口,总要完结成句,“是在压马路?”

明诚十七岁,感情的事情要懂不懂。谈恋爱、谈朋友都不讲,就说压马路。压马路也形象,明楼同汪曼春就是在压马路。压压马路,讲讲小话,感情谈出来了,好事就成了。

“是。”明楼决定演戏演到底。他要当个职业演员,骗到最亲近的人,才算成功。

“哦。”明诚挠了挠头顶心的翘发,理了理书包袋子。

“我不告诉大姐。”明诚抬头看了明楼一眼,又转回头看路两边买吃食的小摊子。

“哦?”明楼装作惊讶的样子。他和明诚从来都是一伙的,明楼有些得意。

“和大姐讲了,她不高兴,你也不高兴。”明诚同学知道两权相害取其轻,道理讲得明白,然而十七岁的人终究还是藏不住情感的小尾巴。

“大哥,你会和汪小姐结婚么?”他想得远,压马路就是有感情,有感情就是要结婚,一环扣一环,紧紧相连,步步紧逼。

“还早着呢。”明楼和明诚走进明公馆的大门。他们默契地结束了这个话题,没有再作声。

明镜当晚在外应酬,家里静悄悄。明诚和明台在各自的房间里做作业,明楼在书房里整理着东西。

他不常在上海的家里,有时在学校里半真半假地做着学问,多时在外和组织里的人进行生涩的试验和成长。之前披上第一层伪装,他和王天风束手束脚地训练成为搭档。毒蜂解决问题粗暴,毒蛇则擅安静等待迅速出手。相反的行事风格互为相补。明楼不欣赏王天风的自毁精神,上赶着去送命,仿佛就义是天下第一的高洁无畏,他讲求稳妥,生命不能随便消耗,革命事业得靠长足的拼搏。胆小鬼,没脑子,王天风和他互相鄙夷。但明楼认同王天风的热情和赤诚。在国家这一大事上,他和王天风没有半分的区别。

整理的差不多了,明楼原样放置好房间里的事物,上楼到明诚的房间。

“拿出来吧。”明楼向明诚伸手。

明诚有些忐忑地看着明楼的手,耳朵变红,没有动作。

“你平常下学不走今天的路,也比平常晚。书包里放了什么传单,给我看看。”明楼没和明诚红过脸,明诚几乎不惹事是主要原因,次要原因在于明楼舍不得责骂明诚。

明诚的自尊还有些脆生生,明楼得好好保护。

“明诚。”明楼叫眼前少年的名字,这是最后通牒。明诚放弃沉默的抵抗,从裤子口袋里拿出一张情急之下捏得皱巴巴的纸。

明楼将它仔细地展开,冷冷地看完,又小心地折好。

“你要去南京?去那儿做什么?”他站着,明诚也站着。明诚拔了个子,长得欣欣向荣,和他快差不多高。

明诚迎着明楼没有一丝波纹的目光,慢慢说道,“去抗议。”

去抗议。抗议军队的不抵抗。抗议南京政府避重就轻。抗议丧权辱国。

“大家都在往南京赶。”明诚的语句滚过嗓子眼,带着新鲜的血气。

“不能去。”明楼把薄纸拍在书桌上,发出沉闷的声响。他看着明诚,仿佛看到七八年前的自己,热血空有的沸腾,誓要用自己的声音唤醒沉睡的狮子。

“我们必须要让那些人听到群众的声音!可耻!可悲!可气!如果我们不抗议——”

“如果你们不抗议,政府就不会做事?如果你们抗议了,军队就能出征?”明楼声声诘问。

“即使我们的抗议没有作用,但起码我们表达了我们的思想!而且我们能够改变!”

“改变什么?是你们在总统府前吼几声,就能让委员长领着军队朝沈阳开炮?还是你们能列出几条极佳的策略让委员长和日本人谈判?”明楼瞪着明诚,没有丝毫退让。

“做些你能做的。”他看到少年的眼睛晕满泪水,放缓声音。

“读书?”明诚的嗓音发抖。“住在洋人的租界里,过安生日子?”

“我要参军。我要拿枪。”明诚的愤怒压缩在喉头,显得更加悲切。

“胡说什么!”明楼的手几乎要架起,他握起拳头。“不准去!”

这是他第一次对明诚说不准,两人都有些震惊。明诚在明楼面前笔直地站着,他第一次展现出他的攻击性,冷峻又锋利,想迎面劈开这世上所有加之其上的痛楚和不甘。

“你自己好好想想。”明楼不愿迎接这样的僵持,他走到房门口,又补上一句,声音低缓,藏着些许失望。

“你出事了,我们怎么办?”

明楼关上门,手指停留在门把手上,自觉摇摇头。他觉得自己说得不好,叫明诚热血满头淋冰水,失望透顶,但是明楼自私地相信明诚得和明台一起陪着明镜,这样明镜才能在得知他出走时有所依靠,有所倚傍。

他自私,又胆小。明楼痛弃自己的觉悟不够高,他存着私心,仍希望保留着这个小家安稳而幸福。他擅自划开阵营,将明镜、明诚和明台分在陆地上,自己则乘着一片小船驶向远方,寄余生于沧海。

“大哥。”明诚旋开把手,看着伫立在门口的明楼,有些惊讶。少年的热血下了头,懊悔于刚刚的口不择言。

“对不起。”明诚说,他向明楼低着头。“报国之道无数,我不该钻牛角尖。”

明楼看见明诚垂下的眼眸中闪过一丝焰火,那是明诚的帆。


再到后来,明诚和明台相继都有了自己的一艘小船。明诚追上了他,他们还是一伙的,在波涛汹涌里小心地行驶着。他们挡在明台前头,却发现明台的海浪始终得自己经受。明镜独自在陆地上,他们看不清楚,后来便看不见她了。

他们默默地被海浪席卷,无数次险些让咸涩涌盖头顶,可是他们相信他们终将会上岸。

他们会上岸,踏在坚实的土地上,看到太阳升起。


——

时间线乱。1931年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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