Tante

【楼诚】理想国 14

14 于曼丽

她的生母是难产死掉的，不是生她的时候，是生她弟弟的时候，但是弟弟没有活下来。她父亲后来娶了一个新的女人，那年她四岁。五岁的时候，她有了一个同父异母的弟弟。新来的女人和她父亲说，不要她了，养不起。

她被领到一个很大的火车站，父亲说去给她买棒棒糖，那是每年生日才会有的奖赏，她很开心，看着父亲大步地朝远离她的方向走。没有回来。

火车站的民警把她领回派出所，但没人愿意暂时收留她。后来一位快要退休的独居门卫领她回家，他让她管他叫爷爷。门卫混了个脸熟，给她上了户口，让她跟他一起姓于。

“你叫什么？”

她没有说话。她便有了新的名字，叫曼丽，曼妙美丽，这是小学文化的老人能够给予一个小姑娘最好的祝福。他们相依为命。

她数学尤其好，似乎天生就有这根弦。但是偏科，语文基本不及格，作文从不会写，不会排比不会比喻不会抒情，写得干巴巴的，从来写不满规定字数。

到高一刚开学的时候，爷爷生了场大病，胃癌。发现的很晚，已经是二期末，回天乏力。老人没要求积极治疗，一来没钱，二来没人照顾。她想休学到医院陪他，被老人骂了一顿，滚回了寄宿制高中。高一寒假的时候，老人走了。派出所象征性地办了个追悼会，她举着老人的遗照，不悲不喜。

老人账户里还有点前，足够她三年的学费，生活费由派出所一些好心的年轻民警负担。皱皱巴巴高中毕了业。还是因为偏科，考不上特别好的大学。不过也没关系，她要报名当兵。

体能测试前每天不复习，绕着操场十圈十圈的跑。老师也不管。

顺利当了兵。

她高考成绩不错，新兵训练之后，部队把她调到高科技人才培养班去。和正常大学生学的一样，高数物理线代概统编程。不用学语文，她的成绩特别好。

当时带她的老师很满意，给她开小灶，学得更难更深。她也不管，所有知识都吃进去。

学到人工智能，她的老师说，水能载舟亦能覆舟。

后来老师被调去做任务，三个月都不在。她跟着班里的人从学校回到集训，侦查反侦察，模拟网络攻击，一样样训练过来。

到毕业了，部队里问她愿不愿意在部队的研究所搞研究，老师任务回来了。她说要跟着老师做研究。据可靠情报，官方同意某人工智能上线，老师反对无效。他得通过其他途径阻碍其上线。

她退了伍。老师给了她新的身份和年龄。没有改名字，她说这个名字本来就是已经改过的。

退伍前加强训练了肉体搏击和枪支训练，离开部队后再也没有见过老师。

她自己搜集情报。

最后一次和老师通电话，老师让她去追踪明楼。他要赶飞机，电话匆匆被挂断。

那班飞机没有降落。

她浑浑噩噩过了两年。直到听到有关明诚的消息。明楼的弟弟。

于曼丽的独白和她的作文一样，干巴巴的，但是厚重得像海绵，使劲挤，还能挤出些苦涩来。他们在中山西路的两居室，审问着于曼丽。

“Iris能够直接和你通话？”明楼的问题毫无感情。

“能。它知道我会阻止你们的行动，但它依然愿意和我对话。”

“它和你说过什么？”

“你们的基本履历。我的基本履历。它的基本履历。”

“为什么要杀死它？”明台站在她面前，居高临下地看着她。

“我老师一直都在阻碍人工智能上线。机器一旦超出控制，后果将不堪设想。”她机械地回答着。

“你都没有仔细研究过它，你怎么知道Iris会和另外一个A.I一样？如果不是它，我们刚刚早就已经死了。”

“根本不需要研究。理论上的推演总是有局限，只有有百分之一的风险，就不应让人工智能上线抢占资源。”

“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Iris会选择你通话？不是我，不是明台，也不是明楼。”

“不需要知道。机器总会做出最佳选择。”

“即使你想要毁掉它？”

于曼丽没有回答。

她沉默了一会儿。仰起头，扫视着三个男人的脸。

“那架飞机不是事故。”

“你们的姐姐和我的老师，是被那台人工智能害死的。”

“你们真的能够相信一台机器的道德观？还让另外一台人工智能上线。”

“它在杀人。它们都在杀人。”

“我们都是枪。汪芙蕖是，汪曼春是，你们是，我也是。”

“它一直在保护你。”明楼松开了于曼丽手上的约束带。

“你给汪曼春打电话，你怎么知道她会相信你？是另外一台人工智能确认你和Iris的相关度之后，才确信你信息的真实性。”明楼靠在一边墙壁上，“那让我们倒推一下，既然它确认你和Iris的相关度足够接近，那么早在你和汪曼春联系之前，它就已经像搜索我和明诚一样搜索你了，为什么你没有被找到过？”

“你只是从来不敢细想罢了。”明楼的语气散发着失望。

“你有没有想过，Iris下线，我们如何抗衡一台据你所知不关心人命的全知全能的人工智能？Iris是我们最后的希望。”

“那台人工智能，一定要被摧毁。这不单单是为了给我们的姐姐报仇这么简单。”

“这座城市的命运决不能交给一个毫无人性的机器，也不能交给一群毫无人性和怜悯的人。命运在我们自己手里，于曼丽。”

“想清楚了么？”明楼用锐利的眼睛看着她。

于曼丽的眼眶湿润。她想不清楚，脑袋里像是找不到头的毛线，乱成一团。

她想起两年的浑浑噩噩，不知所措。上海的人那么多，无论是什么时候，闹市区的马路上永远有不会停歇的车流和熙攘的人群。那么热闹，可这热闹和她无关。

那个老头走了。那个老师走了。

总是这样。她总是被男人遗弃。从小到大。

可是现在呢？

对面的三个男人在认真地听她说话。明诚出于善意收留了她。明楼愿意同她讲这些再显而易见的道理。明台，哦，明台，哪怕知道她要害了他，还是愿意给她一把枪。

还有Iris。

它的善意既奔放又隐忍。它愿意同她分享所有对她有帮助的信息，它也愿意在她不知道的场合为她屏蔽掉威胁。

为什么是她呢？她何德何能？

她把脸迈进手心里，想止住呜咽。

一双宽厚的手臂将她环绕。

“于曼丽，有些事情是没有为什么的。如果有的话，我愿意把原因归结为爱。”明台的胸膛很温暖。

那些守旧的固执的全都抛弃吧。

又是新的一天。离人该相聚。

——

人心聚齐了可以打boss啦。